秦王斋五日后，乃设九宾礼于庭，引赵使者蔺相如(50)。相如至，谓秦王曰：“秦自缪公以来二十余君(51)，未尝有坚明约束者也(52)。臣诚恐见欺于王而负赵，故令人持璧归，间至赵矣(53)。且秦强而赵弱，大王遣一介之使至赵(54)，赵立奉璧来，今以秦之强而先割十五都予赵，赵岂敢留璧而得罪于大王乎？臣知欺大王之罪当诛，臣请就汤镬(55)，唯大王与群臣孰计议之(56)！”秦王与群臣相视而嘻(57)。左右或欲引相如去(58)，秦王因曰：“今杀相如，终不能得璧也，而绝秦赵之欢，不如因而厚遇之，使归赵，赵王岂以一璧之故欺秦邪？”卒廷见相如，毕礼而归之。

相如既归，赵王以为贤大夫，使不辱于诸侯，拜相如为上大夫(59)。秦亦不以城予赵，赵亦终不与秦璧。

秦伐赵，拔石城(60)。明年(61)，复攻赵，杀二万人。

秦王使使者告赵王，欲与王为好会于西河外渑池(62)。赵王畏秦，欲毋行。廉颇、蔺相如计曰：“王不行，示赵弱且怯也。”赵王遂行，相如从。廉颇送至境，与王诀曰(63)：“王行，度道里会遇之礼毕(64)，还，不过三十日。三十日不还，则请立太子为王，以绝秦望(65)。”王许之，遂与秦王会渑池。秦王饮酒酣(66)，曰：“寡人窃闻赵王好音(67)，请奏瑟(68)！”赵王鼓瑟(69)。秦御史前书曰(70)：“某年月日(71)，秦王与赵王会饮，令赵王鼓瑟。”蔺相如前曰：“赵王窃闻秦王善为秦声(72)，请奏盆缻秦王(73)，以相娱乐。”秦王怒，不许。于是相如前进缻，因跪请秦王。秦王不肯击缻。相如曰：“五步之内，相如请得以颈血溅大王矣(74)！”左右欲刃相如(75)，相如张目叱之(76)，左右皆靡(77)。于是秦王不怿(78)，为一击缻。相如顾召赵御史书曰(79)，“某年月日，秦王为赵王击缻。”秦之群臣曰：“请以赵十五城为秦王寿(80)！”蔺相如亦曰：“请以秦之咸阳为赵王寿(81)！”秦王竟酒(82)，终不能加胜于赵。赵亦盛设兵以待秦(83)，秦不敢动。

既罢归国，以相如功大，为上卿，位在廉颇之右(84)。廉颇曰：“我为赵将，有攻城野战之大功(85)，而蔺相如徒以口舌为劳，而位居我上，且相如素贱人(86)，吾羞，不忍为之下(87)。”宣言曰：“我见相如，必辱之。”相如闻，不肯与会。相如每朝时，常称病，不欲与廉颇争列，已而相如出，望见廉颇，相如引车避匿。于是舍人相与谏：“臣所以去亲戚而事君者(88)，徒慕君之高义也(89)。今君与廉颇同列，廉君宣恶言(90)，而君畏避之，恐惧殊甚(91)，且庸人尚羞之(92)，况于将相乎！臣等不肖，请辞去。”蔺相如固止之(93)，曰：“公之视廉将军孰与秦王？”曰：“不若也。”相如曰：“夫以秦王之威，而相如廷叱之，辱其群臣，相如虽驽(94)，独畏廉将军哉！顾吾念之，强秦之所以不敢加兵于赵者，徒以吾两人在也，今两虎共斗，其势不俱生，吾所以为此者，以先国家之急而后私仇也。”廉颇闻之，肉袒负荆(95)。因宾客至蔺相如门谢罪，曰：“鄙贱之人，不知将军宽之至此也！”卒相与欢(96)，为刎颈之交(97)。

赵惠文王十六年：公元前283年。

阳晋：齐邑，在今山东菏泽县西北。

上卿：仅次于国相的大臣。

缪（miào）贤：人名，为宦官首领。舍人：担有职事的门客。

赵惠文王：战国时赵国国君，公元前298至前266年在位。

和氏璧：《韩非子·和氏篇》记叙，楚人卞和于楚山得璞（pú，含玉的石头），经雕琢成美玉，称为和氏璧。

易：交换。

予（yǔ）：同与。

徒见欺：白白地受欺骗。见，被。

患：忧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