古时候的圣人,他们的智慧达到了最高的境界。高在哪里呢?有人认为整个宇宙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什么具体的事物,即混沌未分的世界,这样的认识最了不起,最尽善尽美,而无以复加了。其次,认为存在事物,但物和物之间还没有分别的界限。再其次,认为物与物虽有区分,但是还没有是与非的判断。是与非彰显了,对于宇宙万物的理解也就因此出现亏损和缺陷。认识上有偏差,偏爱和偏见也就因此形成了。果真有“成”与“亏”吗?果真没有“成”与“亏”吗?有“成”与“亏”,所以昭文才能够从五音中挑选偏爱的音符,而亏缺其他的音符,从而弹奏成好听的琴曲;没有“成”与“亏”,昭文就不能用琴弹奏出好听的乐曲了。昭文善于弹琴;师旷精于听音,他拄着手杖听音乐就能够辨音;惠施乐于冥想,喜欢依靠着梧桐木的几案闭目而思。这三位先生的才智差不多都是在他们的领域中顶尖的了,所以到晚年达到了“小成”的境界。只因他们都喜好自己的学问与技艺,因而跟其他的事物就区分开来;正因为喜好某种事物,所以想要令其彰明。外物本来就是不可明辨的,非要分辨它而使它彰明,就如同分离出石头的坚硬与色白的两种不同性质一样,单纯强调各种性质的对立性和区别性,忽略其整体性,反而最终为其所惑,更不清楚。而昭文的儿子又承继了他父亲的认知,终其一生也没有达到“成”的境界。像这样可以称作“成”吗?那即使是我的一己之见也可说是“成”了。像这样便不可以称作“成”吗?那么外物和自我就都没有所谓的“成”了。所以各种纷乱的学说一开始也能惑人耳目,这正是圣人所要设法处理的。因此不用对事物进行特别的区分,而应把对万物的认识寄托在“庸”——即事物的自然形态之中。这就是停止明辨的道理。
今且有言于此,不知其与是类乎?其与是不类乎?类与不类,相与为类,则与彼无以异矣15虽然,请尝言之15有始也者,有未始有始也者,有未始有夫未始有始也者。有有也者,有无也者,有未始有无也者,有未始有夫未始有无也者15俄而有无矣,而未知有无之果孰有孰无也15今我则已有谓矣,而未知吾所谓之其果有谓乎,其果无谓乎156?天下莫大于秋豪之末,而大山为小157;莫寿于殇子,而彭祖为夭15天地与我并生,而万物与我为一。既已为一矣,且得有言乎?既已谓之一矣,且得无言乎?一与言为二,二与一为三15自此以往,巧历不能得16而况其凡乎161!故自无适有以至于三,而况自有适有乎162!无适焉,因是已16
夫道未始有封16言未始有常16为是而有畛也16请言其畛:有左有右,有伦有义16有分有辩,有竞有争,此之谓八德16六合之外16圣人存而不论;六合之内,圣人论而不议17春秋经世先王之志,圣人议而不辩17故分也者,有不分也;辩也者,有不辩也。曰:何也?圣人怀之17众人辩之以相示也17故曰辩也者有不见也。
夫大道不称17大辩不言,大仁不仁,大廉不嗛17大勇不忮17道昭而不道,言辩而不及17仁常而不成,廉清而不信,勇忮而不成17五者园而几向方矣17故知止其所不知,至矣。孰知不言之辩、不道之道?若有能知,此之谓天府18注焉而不满18酌焉而不竭18而不知其所由来,此之谓葆光18
有言:一种言论,即“彼”。是:此,即相对于“彼”的“我”,指代主观的是非判断。与上文提到的“彼”“是”(即“彼”“此”)相呼应。类:相似。如果要对“彼”“我”加以区别,作为“彼”存在的一种是非判断和“我”的是非判断必然存在差异,这样“彼”“我”的认知不可能完全一致或不一致,相互之间会有交叉混同的地方,那“我”又凭什么和“彼”区别呢。
虽然:即便这样。尝:试。
这里与上文中提到的三层境界相似。开端、还没有开端、连开端的概念都没有;分有和无、还没有开始分有和无、连有无的概念都没有。
俄而:突然。有无:有和无。
已有谓:已经有了个议论了。这里指本来不应该有是非有无的判断,但为了说明问题,不得已而言之。
于:比。豪:通“毫”,长而细的毛。“秋毫”指动物夏季褪毛后,秋天初生的毫毛。末:末梢。大山:“大”读若“泰”。
殇子:短命的人。夭:早死。这里指万物一体,无中生有。秋毫之末微细到无形,比之有形泰山,更为阔大。殇子早亡,回到了自然之中为无尽,比之彭祖八百岁的寿命,更为恒久。
一:前“一”为本体的概念;后“一”为言,对整体的解说。“一”为本体概念,“言”为对本体性质、功能的解说,加上事物的本体为三。万物都是本体、概念、性质功能构成的。
巧:擅长。历:历数,历法计算。
凡:所有。代指万物。
适:往,到。《老子·德经》:“道生一,一生二,二生三,三生万物。”这里指对“从无到有”的解说已经至三,如果对“有”再进行解释,则枝蔓衍生,无所穷尽。
因:顺应。是:指代自然。已: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