先生说:“知道了白天,就知道了黑夜。”
萧惠说:“白天还有不知道的吗?”
先生说:“你能知道白天?懵懵懂懂起床,胡嚼乱咽地吃饭,开始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,习惯后还不知道为什么这样,成天浑浑噩噩,这只是在做白日梦。只有时刻存养自己的本心,使它清彻明亮,天理没有片刻中断,才能知道是白天。这个就是天理,就是明白了昼夜交替的道理,还有什么生死的问题弄不明白呢!”
一〇六
马子莘者问:“‘修道之教’,旧说谓圣人品节吾性之固有也,以为法于天下,若礼、乐、刑、政之属。此意如何?”
先生曰:“道即性即命,本是完完全全,增减不得,不假修饰的。何须要圣人品节?却是不完全的物件。礼、乐、刑、政是治天下之法,固亦可谓之教,但不是子思本旨。若如先儒之说,下面由教入道的,缘何舍了圣人礼、乐、刑、政之教,别说出一段戒慎恐惧功夫?却是圣人之教敢为虚设矣。”
子莘请问。
先生曰:“子思性、道、教皆从本原上说,天命于人,则命便谓之性。率性而行,则性便谓之道。修道而学,则道便谓之教。率性是诚者事。所谓‘自诚明,谓之性’也。修道是诚之者事,所谓“自明诚,谓之教’3也。圣人率性而行,即是道。圣人以下未能率性,于道未免有过不及,故须修道。修道则贤知者不得而过,愚不肖者不得而不及,都要循着这个道,则道便是个教。此教字与‘天道至教’4‘风雨霜露,无非教也’5之‘教’同。‘修道’字与‘修道以仁’6同。人能修道,然后能不违于道,以复其性之本体,则亦是圣人率性之道矣。下面‘戒慎恐惧’便是修道的功夫,‘中和’便是复其性之本体。如《易》所谓‘穷理尽性以至于命’7,‘中和位育’,便是尽性至命。”
所马子莘:马明衡,字子莘,福建莆田人。官至御史,王阳明的弟子。也 “旧说”句:指朱熹对“修道之教”的解释。语出朱熹《中庸集注》“修,品节之也。性道虽同,而气禀或异,故不能无过、不及之差。圣人因人物之所当行者而品节之,以为法于天下,则谓之教,若礼、乐、刑、政之属是也。”品节之,按素质而加以评价,并规定什么是人应该做的。3 自诚明,谓之性;自明诚,谓之教:意为由于天生具有道德觉悟而有道德认识,这是圣人本性所固有的,是尽心知性;由于有了道德认识而产生道德觉悟,是贤人受教化的结果,是存心养性。语出《中庸》“自诚明,谓之性。自明诚,谓之教。诚则明矣,明则诚矣”。4 天道至教:意为天道就是至高无上的教化。语出《礼记·礼器》“天道至教,圣人至德”。5 风雨霜露,无非教也:意为天象的变化都是教化。语出《礼记·孔子闲居》。6 修道以仁:意为修养道德要依靠仁。语出《中庸》。7 “穷理”句:意为《周易》可以穷究推理、通晓人性、渗透天命。语出《易经·说卦传》。
马子莘问:“‘修道之教’朱熹说是圣人评价和规定我们人性中应有的道,作为世人遵循的法则,像礼、乐、刑、政之类。这样解释对吗?”
先生说:“道就是人性,就是天命,原本是完完整整的,不需要增减,也不需要修饰。怎么会需要圣人来评价、规定呢?只有不完整的东西才需要评价、规定。礼、乐、刑、政是治理天下的法则,固然也可以称之为教化,但不是子思所说的教的原意。如果按照朱熹先生的说法,资质偏下的人通过教化才能领悟圣道,为何舍弃圣人的礼乐刑政的教化,而另外说出一段戒慎恐惧的功夫来?这是把圣人的教化当作摆设了。”
子莘向先生请教。
先生说:“子思所说的性、道、教都是从本质上说的,天命在人,那么命就是性。按照人性去实践,那么性就是道。为修养圣道而去学习,那么道就是教。按照人性去实践,是心体符合天道的人所能做的事,就是《中庸》中所说的‘自诚明,谓之性’。为修养圣道而学习,是那些希望能遵循天道的人所能做的事,就是《中庸》中所说的‘自明诚,谓之教’。圣人按自己的天性而行,就是修养圣道。圣人以下的普通人不能按照自己的天性而行,对于圣道难免有过分或不及的地方,所以必须修养圣道。修养圣道使贤明的人不至于做过了头,才智愚钝的人就不至于出现欠缺的地方,而会遵循圣道,这里圣道便有教化的意思。这个‘教’字与‘天道至教’‘风雨霜露,无非教也’中的‘教’字相同。‘修道’两个字也与‘修道以仁’中的字相同。人能修养圣道,而后能不违背圣道,恢复其天性的本体,那么也就和圣人按照天性行道一样了。《中庸》后面所说的‘戒慎恐惧’就是修道的功夫,‘中和’便是恢复天性的本体。正如《易经》中所说的‘穷理尽性以至于命’,‘中和位育’,就是充分发挥天性,完全遵循天命行事。”